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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独立日 第二十三日

盒。

时序说了两件事。

八岁那年,母亲带他来了宜波乡。

她是外来人,不知从哪打听到了中心校,得知校长自掏腰包资助孤儿,就带着时序上门求助,连哭带求,最后旺叔破格收了他这个汉族插班生。时序没有学籍,也没有身份证明,学校虽然不收学费,但餐食住宿早有定额,他没法住校。于是母亲在附近的村镇租了个沿街的小破屋,又买了辆不知几手的摩托车,开起来叮铃哐啷就跟要散架似的。她白天在镇上打工,晚上去学校接时序,时序的三餐都跟旺叔一起吃

这样持续了大概半年时间。终于有一天,送时序上学后。女人留了只信封给门卫,托他交给旺叔,人就消失了信封里装了八百块钱,除此之外,还有张字条,字条上就一句话:你是个好人,孩子就交给你了。

没有署名,也没有给儿子的只言片语,那个女人凭空从时序的人生里消失了。

旺叔是个藏族汉子,粗糙了一辈子,四面八方打听了半个多月,没找着人。村镇上的出租屋人去楼空,找到她工作的地方去,才发现是家灯红酒绿的歌舞厅,据说女人每晚在那唱歌,兼职陪酒,勉强糊口。老板说:“看她瘦的那个样子,跟骷髅似的,喝几瓶酒就在厕所吐得昏天暗地,我哪敢用她?万一喝死了,那我不是赔大了?女人被解雇已有一周,她在村镇上来来回回地问,可一来没有一技之长,二来小地方工作南位早已饱和,她始终没找到工作。连自己都养不活,又怎么养孩子?干脆一走了之。

旺叔找了一圈,一无所获,回学校面对这个被抛弃的小孩,没辙,钱和字条都给时序看了,末了摇摇头,说:“只能留下来了,凑合过吧。于是时序就在校长宿舍里住了下来

那时候旺叔还抱有一点幻想,说不定女人安顿下来,生活不那么窘迫时,还会回山里接小孩。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,哪能说丢就丢?在那之前,他先替她养着吧,不过多一张嘴而已。

但时序不这样想,即便那时候他才九岁大,他也知道母亲不会回来了。

最后一天送他上学时,女人替他穿上了前一天在镇上买的新衣服。新鞋,甚至为他背上了崭新的书包。他们在镇口吃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,母亲还温柔地问他喝不喝牛奶,吃不吃鸡蛋最后她亲手为他剥好鸡蛋,小口喂他吃完

对时序来说,这些其他小孩司空见惯的东西,亲子之间再寻常不过的互动,其实很奢侈,它们出现在他人生里的次数屈指可数。所以在得知母亲离开后,他忽然间明白了那个反常的早晨从何而来,它是母亲留下的一场美梦

梦只有一次,梦都会醒,

时序来不及悲伤,因为还有更多迫在眉睫的烦恼

母亲留下的信封里有八百块钱,但八百块养不大一个小孩一一时序虽然年纪小,也算得清这笔账,每天都在担心是不是八百块用光,旺叔就不要他了“所以肉不敢多吃,衣服不敢换新,生怕钱用光了。”时序喝了口酒,想起当年的自己,也觉得好笑其实早就用光了。

祝今夏忽然就想起了顿珠的话。

-旺叔不曾亏待过他,顿顿管饱,可时序只吃白米饭,肉是一块也不沾。

一青春期窜个子,旺叔带他去买新衣服,时序死活不干,补丁打了一个又一个,缝缝补补又三年。

一铅笔不曾短了他,可他硬是收集同学用剩的铅笔头,接长了继续用,

那些过往原来都有迹可循。顿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

她怔怔地听着逐渐严丝合缝的往事,好半天才问出一句:“什么时候知道旺叔不会把你扔掉的?

“很快。第二年他找了些木板来,给我敲敲打打做了张小木床,就摆在他床边。你知道的,校长宿舍那么小,卧室放张床、摆只衣柜,就什么都放不下了。为了能塞下我的床,他把自己的衣柜拆了,衣服都用纸箱堆在床下。”那第一年你睡哪的?

"客厅。我那时候年纪小一一”顿了顿,时序有些难堪地笑笑,“怕黑,怕鬼,晚上老做噩梦,总在半夜哭醒。后来他就动了心思,把我挪进卧室一块儿睡。从那时候起,他就知道旺叔不会扔下他不管

后来学了数学,他又是个天才,很快就琢磨清楚那八百块早已花得一干二净,可旺叔从没提过

“既然知道他不会丢下你,你还那么节约?

“因为旺叔比我还节约。”时序平静地说,“打从我记事起,他就没有买过新衣服。问他为什么,他说他不像我年纪小,会长个子,他早就长定了,衣服也不用换了。堂堂一个校长,念完大学回乡建设,却比老师们过得还苦。

山里的老师少有编制,大部分读出来的人都选择走出大山,不会留下。山里招不到人,只好面向社会招老师,于是学校里除了少部分正规军,更多人其实高中都没毕业。他们经过潦草的考试就进学校了,只要能认字,能算数,能把文盲教成半文盲,就算完成了小学的教学任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