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平阳王和老郑将军的出征,且随着佞臣周国舅被缢死于梅树之下的事情传出,前线将兵们重振士气,接连收复了多处失地。
北边甚至还吹来了同姓双帝的传闻。
游宗还没走,他的儿子就着急地爬上了帝位。
一时之间议论纷纷,到时候上战场的将官们要听谁的?是要听那昏聩软弱的老皇帝的话,还是听那年近四十、不善谋政的新皇帝的话?
不过,听说平阳王夺回帝都之后,新皇帝已快马加鞭地赶回皇宫内举行登基大典了。
游宗被逼退位,成了太上皇,身边没有了最爱的妃子,没有了宠信的臣子,孤独地走入了道观。而他曾经最讨厌的、一度被他赶得远远的女儿虫娘,成了最后唯一留在他身边的人。
很快地,无人在意这些事了。百姓并不想管大瑞的皇帝换没换,奸臣死没死。毕竟那皇家换帝位的事,和皇宫之外的百姓有何干?他们最关心柴米油盐,最关心今天能吃多少、明天还有多少,最关心自己家送出去的孩子最后能否回家。
可怎么就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最想知道的事呢?究竟北边的战场上,死了多少人,失踪了多少人,伤者如何安置,尸首是否会被送回来,好像没有人在管这些事。
那些为了守护家国而牺牲的将兵们,怎么到头来却无人去守护他们,无人替他们照顾家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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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丽予和表兄、堂姊将仓库的米搬出来一些,煮了很多粥,再搬出老家腌好的两缸咸菜,在祖宅门前摆了两张大长桌,已连续施赠了一个月的粥。
老沈家这边的乡县虽无战乱,可陆续来了许多从北边流徙外乡的百姓。
于是沈丽予和手足们商量好,只要路上还能见到流离失所的百姓,沈家的施粥绝不能停。虽然要从早忙到晚,但要让这些有手有脚的年轻人,只坐在家中干等这前线的消息,对他们而言实在太煎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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蓖北之乱,由起至落,历时近一年。
原本新州被收复之后,聂霓裳早就住不惯这乡里了,劝沈清池尽快举家搬回去。可沈丽予劝大伯还是再等等,等叛乱彻底平复、朝局稳定之后再搬回军侯府。
不料想,新州那边却先派人找来,说沈将军有了消息。
可那是什么消息、人是否安全回来了,那传信的驿者说得含含糊糊,没再有半句准话。
秦氏焦急想见儿子,立即催促家人,带上王檀,启程回府。
从祖宅回新州的车程仍需数日,舟车劳顿,可老人的精神尚佳。
大概是一想到回去就能看见快一年未归的儿子,秦氏行动干脆,走得也快,不断地催马夫赶路,仿佛往日的病转瞬便全都好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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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沈府的马车入城后,突然停下了。
沈丽予觉得奇怪,撩起车帘往外瞧一瞧发生了什么事。
这一看,把她吓得一怔。她立即就想到最坏的事,那件她最担心的事好像还是发生了。
沈丽予把发抖的双手藏入袖中,着急地下了马车,然后其余的人都跟着下来了。
聂氏极不耐烦,是最后一个从马车中走出来,因未完全下车而站得够高,向前看去时,骤然也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大跳。
新州城整条主街上全是身着铠甲的将兵,其中大半都是身上包着带血迹白布条的伤兵,还有城门边上的一众守卫,全都面向沈府马车这边的人,一个个地跪下。
跪在最前面的两人,是怀瑾和握瑜。他们脸上有几道骇人的深红刀痕。怀瑾伤了右臂。而握瑜伤了半条腿,身上伤的更让他已经无法穿上甲胄。
那两兄弟哭着给秦氏叩头,半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沈清池和沈兰心一左一右,扶着逐渐明白眼前发生了什么的秦氏,就怕老人一下晕倒在地。
王檀想去扶起怀瑾、握瑜,还有他周围的一众伤兵,可他们始终都不肯起来。
沈丽予立刻转身靠向自己的母亲,扶着她的手臂。母亲的双眼一下红了,一滴滴晶莹的泪珠接连滴落,已然有些站不稳,靠在了沈丽予身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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军侯府外,几个宦官一前一后地站着,俯视台阶之下跪着听旨的家属与将兵,慢悠悠地念着新帝文宗的圣旨。
而跪着的人,似乎都没在听。
王檀跟着跪在了军候府门外,看了看最前排的沈丽予和她的母亲,以及似晕未晕、歪着身子靠在大表舅身上的姨婆,心中百感交集。
这军侯府里的人,出去了一趟又回来了,人好似没怎么变,却又好似全都变了。
那红黑衣着的宦官,穿得犹如地狱来的无常,捏着嗓用尖锐的腔调读出那黄卷圣旨上的每句话。
王檀不听都知道,皇帝大概会说要给立下丰功伟绩的沈将军厚葬,要给沈将军的遗属予以厚赏。
这些和当年他的姨家公阵亡后,游宗颁给沈家的、赐给沈家的,没有差别。
人走茶凉,还能怎样?好像也不能怎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