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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假大秦三十年 海村(4)

希腊医生起床后,听说病人出现好转后又猝然死亡,也惊讶得说不出话。他建议刘家人授权他对尸体进行解剖,以确定真正的死因。

这句话,刘恒压根没翻译给家人们。

作为死者的独子,他就有拒绝的权力。

“对我们来说,”恒儿看向外族医生,“‘保留全尸’是人生最后的体面。”

外人走后,吕雉和刘恒把薄氏昨晚趟过的长桌搬到户外,要用它改造成简易的棺材。

那个美男子审食其又来帮忙了。

刘恒清楚,这跟他母亲无关,审叔是为吕雉而来的。

薄夫人生前小声跟儿子提过:当年刘邦和兄弟们反抗秦朝的时候,二十来岁的吕雉独自在老家照顾全家老小。

那时候,同样年轻的审食其就经常到吕雉哪儿去帮衬。

一边帮着干活,他还一边唱着《诗经》里的民歌:

~何有何无,黾勉求之~

~凡民有丧,匍匐救之~

大意就是“你吕雉有事,就是我审食其有事。”

而且,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发不出轻唇音/f/开头的音节;一如“扶苏”的“扶”字,上面唱词里“匍匐”(全力的意思)二字跟上联对仗的“黾勉”(勉力的意思)一样都是双声词,辅音都是某个双唇音。

好几次,官府的人找过来,都是依赖审食其的全力保护才化险为夷。

当时就有传闻:审食其跟吕雉有奸情。

就算这个旧闻不实,刘恒小时候亲眼撞见,吕姨衣衫不整地从审叔的木屋里出来。

刘邦成天醉醺醺的,连老婆偷汉子也不闻不问——

或者,他其实是装糊涂。

有了审叔帮忙,长条木桌很快被改造成三长两短的木棺。

然后,小刘跟吕姨一起,把薄夫人从卧室抬出来。

血和汗浸湿的衣裙已经被剥掉,入殓之前需要将尸体清洗干净。

刘恒呆呆地旁观者那具自己曾经寄居十月的蜡黄身体,第一次发现那双软趴趴的苍白腿脚上,除了那道无法解释的致命伤以外,还有这数不清的陈年疤痕,记录着薄氏赤着脚、空着手、在布满锋利石礁的浅滩采贝的二十余年:

其中一道疤痕,付了刘恒的学费;

另一道,买了饭食;

还有一道换来了穿戴;

而第二天又要从新来过……

出殡时,神情恍惚的刘恒双手托着母亲棺材的头部,作为晚辈和独子,他最有力量,也最有责任。

五十多岁的审食其和吕雉,则各抬了木棺的一角。

至于现年七十三岁、满头白发的刘邦,垂头驼背地蹒跚在队伍最后面,象征性地护着灵柩。

而刘盈和刘元则呆呆地跟在送葬小队的末尾。

很多村民们从木屋里出来,围观这场出殡;不得不说,这给亡者增加了不少脸面。

最令村里人惊讶的,主要是刘邦的出现。

要知道,平时他都是足不出户的。

而且,上一次刘邦亲自参加葬礼,是埋葬他一生的战友:萧何。

就连亡妾戚夫人和儿子刘如意惨死时,刘邦都没有露面。

刘元、刘盈姐弟俩,把装了果子草药和尸块的竹筐草草埋掉,就罢了。

在村民们的注目下,送葬小队走下民居所在的山坡,走过小岛外滩,走上西北方的乱坟岗。

横七竖八的木制墓碑,环绕着峰顶一个用柳条编成的巨大符号:

看似两个“工”字纵横交叉,形成一个长了四条尾巴的巨大十字;

这是“巫”字在华夏上古时代字形。

大多数时候,中原女子有姓无名,因此“薄氏”是刘恒母亲牌位上的永恒称谓。

~山中人兮芳杜若~

~饮石泉兮荫松柏~

~啊~~~~~~~~~~~~~

~君思我兮然疑作~

望着爱妾的遗体被送入新挖的墓坑,刘邦哼着了薄夫人平日挂在嘴边的歌曲之一:屈原《九歌》中的《山鬼》。

薄氏生前从来没跟夫君唱过这支曲子,是刘邦无意间听到,并暗自学唱的。

而惨死的戚夫人,生前就是凭着能歌善舞博得了刘邦的欢心,以及吕雉的妒恨。

……

刘恒听到父亲的哼唱,瞬间想起了自己少时跟母亲在山顶研习楚辞时学到的内容:

“《九歌·山鬼》的歌词,唱出了某个男人对山林仙子的单恋,但是其中一联的前句在传抄过程中脱漏了。在演唱中只能代以一个拖长的‘啊’。”

“那么,母亲,”刘恒琢磨着,“您的遗言,我又漏掉什么要旨呢?

“您为何要用生命的最后一刻讲述争斗的神祇、夏朝的始祖、溯时的神舟?”

从西峰顶上,能够完美俯视双峰小岛的内沙滩。

晚上密集排列在岸边的渔舟,大半已经出海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