楼下的折子戏了了,观众们满堂喝彩,有人借着兴,唱了句:
“公若不弃,布愿拜为义父!”
随即又引来一阵哄堂大笑。今天是元宵放夜的最后一日,人们尽情地游玩取乐,有种盛宴即散之前的狂热。
而元宵结束后,真正的新年就开始了。去年未了的恩怨旧事,新年依然要继续。
周玉臣一直沉默不言,直到那句“义父”灌入耳中,往日种种,如惊雷般从她的心脏上一一滚过。周玉臣知道,王梦吉误会了她与妹妹,但她只是缓缓摇头,坚决道:
“周炳对我有恩。多谢你将妹妹的事告诉我。”
王梦吉还要说话,周玉臣站起身,沉沉地按住他的肩膀:
“梦吉,夹着尾巴的不是狗,而是狼。狼,垂夹着尾巴,只是为了保护要害。所以别再那样说自己。”
二人身上的合香气息相近。一人用的是“苏内翰贫衙香”,白檀与乳香的味道馥沉;另一个人则是“雪中春信”,带着沉香与梅花的幽凉。
王梦吉怔愣片刻,似乎也被蕴藉的香气所窒,但很快,他又恢复了慵懒的语调:
“再不继续往上爬,你就要被人当成野狗了。玉臣,别忘记我们的约定:今生今世,再不允许任何人踩在我们的脸上。谁也不能。”
回猫儿胡同之前,周玉臣将周炳的计划告诉了妹妹。
周燕官听到对方年已经五十,比养父周炳还老时,已是如遭雷亟。再一听自己过去还是第二十房小老婆,十个指头都排两轮。她委屈中带了三分不解:
“为什么?老爹一向疼我,说是做妾也要替我找一个家室简单的人家。为什么偏偏给我选了这样的夫婿?难道以前待我的那些好,都是假的吗?”
确然。
跟周玉臣的“玉不琢不成器”、“棍棒底下出孝子”路子不同,周炳对周燕官一直颇为慈爱。她从未受过家法,从小到大,最严厉的惩罚也不过是抄书而已。周炳样样由着她,吃穿用度和真正的官府小姐比起来,也不差什么。
人流如川,已经是华灯初上。一只只的灯笼,如鱼涌般顺着街道流淌。杂耍的喝彩声、商贩的叫卖声,还有人们兴奋的欢呼声,从四面八方涌来。
二人被人潮推动着,不得不缓缓前行。
周玉臣握住妹妹的手,将她冰冷的手指拢入掌心,低声道:
“爱这种东西,和利用并不冲突。”
周燕官神色晦暗,道:“爱护我,也不妨碍利用我?其实我是愿意的,我本就是弃婴,没有老爹早就活不成了。我……我可以……”
周玉臣弹了弹她的脑门,语气冷然道:
“不,你不可以。泼猴是不需要懂人情世故的,你只需要拿出三分泼辣劲,说谁逼你,你就砸破谁的脑袋!”
就在这时,一支缇骑纵马疾驰而过,大声呼喝:
“锦衣卫办差!速速回避!”
马蹄急促,惊得人群纷纷避让,留下一地被践踏的花灯。
几个躲闪不及的小孩跌倒在地,刚才喜气洋洋的气氛,被小孩的啼哭声打破,紧接着,又被一只惶恐的手捂住嘴巴。
只有天地间璀璨的灯火依旧。
过了好一会,才有人小声道:“看样子是去乌衣巷,不知是哪个当官的要倒霉。”
另一人道:“前几日锦衣卫抓了张瞻的同党,半路上叫几个江湖侠客给截住了,锦衣卫被打得屁滚尿流的!那场面,啧啧,真叫个解气啊!”
“有能耐杀北虏去!整天收拾自己人算什么?朝廷如此……”
立即有人劝阻:“嘘!别说了,都不要命了?!”
周燕官被周玉臣护在怀里,她怔怔地看着被踩烂的灯,问道:“如果没有人帮你们,你和老爹,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这样被抓走?”
周玉臣揉揉她的脑袋,把人松开,笑道:
“傻子,在官场上被针对,说明你有令对手忌惮的实力。倘若我跟老爹真是孤立无援、危在旦夕,是没有人会踩我们的,就像你不会去踩路边的烂泥。不过嘛,出来做事总要装装样子,别人才会毫无设防,甚至心甘情愿的说一句[我可以]。”
周燕官听懂了,她一时有些气恼,一时又有些茫然,喃喃道:
“哥哥,你一直很敬重老爹。”
周玉臣眼波流转,噙着笑意:
“我敬重他,不代表我要做个傻子呀。你呢?要做傻瓜吗?”
烟花落如星陨,华光四溢的烟火与灯色,落在二人的脸上。周燕官的眼睛被照得亮晶晶的,脸容也被煊煊燃灯所染上一层暖色,她带着恼怒反驳道:
“我才不是傻瓜!”
周玉臣哈哈大笑,握紧她的手,点头道:“好。关有忠这门婚事,我来退!”
不多时,已到周府。
朱麟已经在门前等候,急忙迎上前:“你们可算回来了!周爷爷大发雷霆,把书房里的花瓶碟盏一股脑全给砸了,司正孝敬的那尊妈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