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话音中的讥诮,让景嫆本就不好看的脸色越发青白,人人都知她得皇后青睐,对她无不捧着敬着,何曾被人这般冷待。
景嫆恨不得拂袖离去,可她到底不敢给寿宁长公主甩脸,只能眼巴巴地望向景曜,被他冷淡乜来的一眼唬得越发委屈,眼眶一红,泪眼婆娑地觑着皇后,以期她能给自己撑腰。
曲瑶镜望着景嫆温柔一笑。
那日被闺秀众星捧月般簇拥着,只需一个眼神,便能让她滚下画舫的四公主,可比现下威风多了。
皇后张嘴欲言,景曜头也不抬,却仿佛未卜先知,他随手放下茶碗,低咳了两声,瓷器磕碰发出几声脆响,在一片静谧中异常清晰:“景嫆,你应过孤什么?”
瓷器摩擦那刺耳的动静膈得景嫆心头发慌,她深知景曜秉性端方,断不会徇私,早在那日景曜突然出现救下曲瑶镜时,她便知大事不妙。
果然,景曜一回宫便不顾病体也不顾皇后劝阻,要押她去给曲瑶镜赔礼道歉,是寿宁长公主自行闭门谢客,才拖延至今。
方才皇后派人来请时,她还特意绕过东宫,原以为能靠着皇后蒙混过关,却没想到景曜顽固至此,竟拖着一身沉疴先她一步等在宫后苑。
景嫆委屈得很,景曜自己冷眼旁观落井下石便罢了,没想到他竟也不允皇后帮她。
想着又有些愤愤,她与他是兄妹,他却宁愿偏帮那隔了一层的表妹,也不肯护她一护,怪不得母后总说他冷心冷肺。
心知她今日若不低这个头,不论是寿宁长公主亦或是景曜,都不会息事宁人,景嫆再不情愿,也只能慢腾腾地挪步到曲瑶镜跟前,福了福身:“龙舟赛那日,我原也无意与表妹起冲突,只想借船观赛,谁知李祭酒家的姑娘会错了意,竟仗势欺人害得表妹落水遭了这番大罪,此事虽非我之过,但也怪我交友不慎,我已做主将李家姑娘送上铜杵庵修身养性……”
曲瑶镜抿唇浅笑。
三言两语,她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净,区区从四品国子监祭酒的姑娘,又如何能仗得了四公主的势?不过是个倒霉的替罪羊罢了。
正想着,景嫆话未说完,便被景曜沉声打断:“这本就是你之过,你需得与李家姑娘同去,何时彻底反省何时回来。”
此话一出,连曲瑶镜也有几分怔忪,铜杵庵是什么地方连她这个十年不曾回京的人都知晓,那是皇家发落罪妇之地,苦寒自不必说,只进那庵堂需得落发,更不必说砍柴烧饭都需亲力亲为,豆蔻年华的姑娘,进了那种地方,还落了发,日后的日子已是一眼能望到头。
她看着神情和煦,却将这绝情话说得如此轻描淡写的景曜,一时竟也分不清他到底是为保景嫆以退为进,还是当真如此铁面无私。
景嫆整个人愣在当场如遭雷击,眼泪再也止不住,滚滚下落,张嘴欲辨时,却听皇后道:“嫆儿确实难逃干系,还不快向你表妹好生认个错?”
她总算聪明了一回,当前最要紧的是将曲瑶镜这个苦主糊弄过去,只要得她一声原谅,事后怎么罚弄便是皇后一句话的事,寿宁长公主总不能亲自押她去铜杵庵。
景嫆当即顺着皇后的话道:“是,我已知错,还请表妹大人大量,原谅则个。”
曲瑶镜慢条斯理地用绣帕擦了擦手,随即抬眸,不避不让地与景嫆对视。
“我自来喜欢研经读文,老子曾言,祸兮福所倚,福兮祸所伏,若能以我之祸换公主修身习性之福,乃大善也。”
皇后向来八风不动的面具上终于出现一丝裂痕,冷眼看着曲瑶镜,她这话听着大度,却半字不提原谅,反而四两拨千斤,轻飘飘将景嫆上铜杵庵思过一事坐实了。
景嫆脸都白了,却听曲瑶镜话音一转:“只是铜杵庵那等地方过于腌臜苦寒,公主金枝玉叶,也不好屈尊降贵。”
“那就去五台山吧,”寿宁长公主扬声接过话头:“当年圣颐皇太后玉身尚在时,也常去五台山礼佛,此处总算不上腌臜,不会辱没金枝玉叶的四公主了吧?”
景曜的视线从曲瑶镜那柔柔笑靥上一扫而过,自顾自低头饮茶,他未再多言,只唇边浅翘起些弧度。
景嫆显然没听出来曲瑶镜母女俩话中的意味深长,似是心头石落地,当即眉飞色舞地笑起来:“母后,嘉兴表妹当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,儿臣喜欢她。”
“嘉兴这般善解人意的姑娘,本宫自也是极喜欢的。”
皇后端坐在罗汉床上,一双素手交叠在膝头,轻轻拨动着她腕上那枚镶金白玉镯,正含笑望着曲瑶镜,深看却知那浅薄的笑意并不达眼底。
恰巧玉芝端着个黑漆红绒底方盘进来,皇后将曲瑶镜叫到跟前,怡色柔声地拉着她的手,将那枚玉镯褪下,套在她腕上:“这套赤金嵌宝珠缠丝头面和这镯子,便予你做见面礼,一道拿去玩罢。”
皇后赏赐,曲瑶镜自然是无法推辞的,她羞羞怯怯地臻首,香腮带粉,乖巧地任由皇后冰凉的纤指在她手背上轻抚。
“多谢皇后娘娘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