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辨明这堆不明物的真身后,仲俊雄就失去了兴趣:“还没死吧?快拉走,爷善心,见不得死人。”
说着,他撩起大步,便要回家。
谁想正门台阶上结了层薄冰,他打了个滑,往前一扑,险些磕掉大牙。
下一刻,从那一堆虬结肮脏的毛毡下探出一只大手,猛地抓住了仲俊雄的脚腕子。
他模模糊糊地呢喃了一句什么话,紧接着人就晕了过去,攥住仲俊雄的手也随之滑脱。
门房们吓坏了,忙要把这堆垃圾似的人踢开。
仲俊雄却一反常态,猛地一摆手:“别踢别踢,把他带进去。”
门房们愣住了。
因为这与老爷平时的为人处事风格颇为不符。
仲俊雄慢吞吞地爬起身来,拍去手套上的脏雪,说:“太爷在衙门里养的那个小叫花子……叫什么来着……华容道?从前不就是被老陈的那帮家仆差点欺负死了吗?”
他摘下手套,轻轻打了一下门房的脑袋:“爷今天想积积德,不成么?”
说罢,他继续摇晃着身体往门里进,边走边嘱咐:“把他刷干净了再带过来,可别让虱子进咱们家门!”
门房们当然不敢违逆,忍着臭气,把这堆臭毛毡拖进了温暖如春的门房。
仲俊雄坐在正堂里,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醒酒茶。
在苦涩的酽茶刺激下,他渐渐清醒了过来。
仲俊雄经营皮子,走南闯北,能听懂不少异族话,
那人刚才抓住他的脚腕、迷迷糊糊地喊出的那一声,似乎是寮族话的“救命”。
寮族现今正是暖和的时候,怎么有人跑这个地方受冻来了?
况且,说起寮族……
仲俊雄是个走八方的人物,不同于坐在家里吃佃户的师维元,以及那个天天摆弄药草的侯鹏,他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幕。
半年前,太爷可是跑去了兴台,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好事啊。
他又咽下了一口苦茶,从“寮族”二字中,咂摸出了一些别的味道来。
是良机的味道。
……
仲俊雄耐心又虔诚地等待了两天,连儿子又偷摸着溜出去胡混,都没心思去管束了。
两天之后,门房前来禀告,说那寮族人没死,也打理出来了个人样子,问老爷是否有空,要不要和他见上一面。
仲俊雄挥一挥手,自是要见。
初见那人时,他在地上盘成了那么大一坨,可见是个身量极高的大个子。
如今一见,果然不差。
由于仲俊雄做皮子生意,严令不许虱子进家,他的头发被剃得只剩下了一片青茬,像是个鸠形鹄面的苦行僧。
他能说一口字正腔圆的大虞话,内容无非是感谢恩人相助,以及自报家门。
他自称是个寮族商人,本打算来大虞境内做些小本生意,无奈遭了劫匪,货物、银子、文牒一样不剩,无奈只得做了乞丐,流落到了此地。
仲俊雄一掀眼皮,哦了一声:“我们南亭地界可是清净得很,从不闹土匪,你是在哪里被抢的?”
大个子含糊地答说:“在山里。”
仲俊雄龇牙一乐:“跟我装傻?自己走的哪座山,你都不清楚?”
大个子的声音变得细窄了些:“……小嘉坨山。”
仲俊雄哦了一声,大模大样地一晃脑袋:“那里从前的风评很不好啊,做生意的都知道,‘宁肯走废鞋三双,嘉坨山上不可行’。”
大个子道:“听说,那里有个邵县令,治县很有一套,那里已经没有土匪了。”
“邵县令?”仲俊雄把这个称呼念了一遍,觉得挺滑稽,“哈,那邵县令死了半年了,骨头都烂穿了。”
“后来才知道。”
“你去找过兴台衙门了没?”
“没有文牒,被赶出来了。”
大个子摸摸自己的脸,又摸摸自己的光脑袋,露出了些含羞带惭的模样。
仲俊雄继续刨根问底:“那怎么跑到南亭来了呢?”
“稀里糊涂的,就一路讨饭过来了。”
“那可真是够糊涂的,不想回家吗?”
“想。”
仲俊雄冷冷一笑:“你那鼻子上面是眼睛,鼻子下头是嘴巴,会看会说会走路,怎么就跑这儿来了?!你从寮族来,想回寮族去,就该从哪条路来的,走哪条路回去!除非你是想去景族投亲朋好友,否则再糊涂,也没有走到南亭的道理!”
大个子低着头,嗫嚅着转变了说辞:“我是去景族投亲友。”
仲俊雄目光炯炯地一拍椅子扶手:“我看你不是回家,也不是投亲友,你是来南亭找人!”
闻言,大个子猛地一抬头。
方才,他扭捏文静的模样一扫而空。
此时、此刻、此人,完全是一个亡命徒,宛如一条林间蟒蛇,阴恻恻地盯上了仲俊雄。
仲俊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