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丽病得迷迷糊糊之间,半睁着眼,见到了回来的女儿。
沈丽予高高捆束起的发髻早就掉了,长发散落,发丝黏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,拉出一点细长的红印。她眼中布满血丝,嗓音哑哑的,跪在母亲身旁。
林丽一下全都懂了,眼角噙泪,抬手摸了摸女儿带着泥污和血污的脸,哭了一阵儿,再晕睡了过去。
陈师傅见到这副模样的沈丽予,别过头去,对着墙角啜泣、抚泪。
为什么那样草率地定罪行刑了?为什么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替林家喊冤?为什么这一切变成这样?他的师父一家原本那样幸福、和睦,无忧无虑地过着他们简单、平凡的生活,怎么就突然惹上了这么一个不公的结局?
难道在大瑞这乱糟糟的时局之下,无辜的普通百姓就能被这样随意欺压,永远无法翻身了吗?
她们母女俩以后该怎么办啊?
沈丽予为母亲盖好被子,问过郎中有关母亲的病情,随后忧心忡忡地来找陈师傅。“我还有一事想拜托您。县衙没有抓走林杰!我确认过了,林杰极有可能逃出去了,没有被抓到。可他这样小的孩子,还能去哪儿?陈师傅,日后您回楮敦,能否帮我们探寻林杰的消息?我现在离不开母亲,求求您帮我们找到林杰——”
陈师傅连忙扶起面前已快要跪下的三娘子,道:“林杰还活着?”
沈丽予的脸一沉,道:“我、我不知道。我不敢告诉母亲有关林杰的事。万一、万一那又是个坏消息、万一我找不回林杰怎么办?陈师傅,我求求您,帮我们在楮敦找林杰——”
陈师傅道:“三娘子,你这说的什么话?林杰是我师父的孙子,我怎么可能会不管?!可是——你们呢?为什么不跟我回楮敦?你们可以先藏在我家里。我家人绝不会做那种出卖林家人的事!”
沈丽予道:“我当然知道您不会!所以我更不能去您家中暂避。他们现在还在捉拿所谓的叛党,包括林杰和我们的名字都在那张榜示上面,言道是有人逃走,要悬赏捉拿。如果我们最后连累了您一家老小怎么办?我绝不能那样做!”
陈师傅皱着眉道:“可——那你们要去哪儿?你们母女俩——还能去哪儿?”
沈丽予垂首摇头道:“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。或许先离开这里,我要带母亲离开这里,先养好她的病,日后再做打算。”
陈师傅看见那孩子的拳头握得紧实,指甲嵌进了肉里,道:“三娘子,你想报仇吗?”
回想起那历历在目的血淋淋,还有染血的衣袍,沈丽予猛地抬头,额头凸起青筋,坚定道:“我一定要报仇!一定要为林家沉冤昭雪!”
“我和你一起!”陈师傅看向林丽,道:“林家满门忠义之辈,不能平白无故地遭受这种罪名!我也要为师父沉冤昭雪!”
沈丽予问握瑜拿来了那本让林家被定罪的印册,被烧过还泡了水,只剩下这样一册残本,勉强能看出一些字迹。
她翻了翻,对陈师傅道:“我回了林家,在印坊翻到了您说的那本东西,请看一下,是否能从中辨认是谁刻的?”
陈师傅看到那本印册时,生气地骂了几句,而后翻了几页,轻轻地捏了捏又破又脆的纸,又凑近认真地闻了闻字墨,眉心又皱巴了起来,道:“墨,被水浸过,认不出了。纸是常见的,用的是鹰草秆皮,薄却韧,价格低,但很多印坊都在用。字,刻得一般,字面不平整,版面排得很差。我虽然不擅长刻版,但我知道这绝不可能是林家做的。师父和师母最看重刻版的手艺,印坊里的师弟们更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东西。”
他见到沈丽予越来越失望的神情,道:“三娘子不必担心。纵然是大海捞针,我们一勺一勺地捞,总会捞着针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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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夜,林丽终于醒了。她的头昏昏沉沉,不知自己睡了多久。
她卧躺着,只有一点力气勉强地仰起头,却看见女儿趴在她手边睡着了。这孩子回来以后,身上的衣服居然一直没换,就如此守在这里。
林丽抬起另一边手,摸了摸自己的额头,不烫了。睡了不知多久,她觉得自己似乎好了许多,松了一口气。她把手绕过去,轻柔地摸着女儿的头,摸到了那处小小的凹处。
那时女儿不过三四岁,回楮敦时第一次见到了皇城之外的山水阔林,兴奋得跑进跑出,和表弟打闹时,不小心摔倒,一头磕在了印坊的刻版上,小脑袋上就这么凹进去一小处。女儿居然不疼也不哭,休躺不到一日又活蹦乱跳了。
林丽时常觉得,女儿自小就如同长着铜身铁臂一般,不怕摔,不怕痛,不怎么哭过,怎么如今长大了,却要经历那样多的事,让她摔,让她痛,让她不停地掉眼泪呢?
沈丽予说了几句呓语,喊着“母亲、母亲”,一下惊醒。
她对上了母亲的目光,关切问道:“您觉得好些了么?”
林丽双眸湿润,道:“你不要总问我,你呢?你来回跑了这些天,为何不去休息?”
沈丽予没有回答,听见母亲干哑的