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却死了的张衷,叛了的逢珪,远着的聂永,还有守着南阳的裴方,朱津手下的精兵良将,几乎都在这里。是被朱津早早派去平青州之叛的几人,也是洛阳之战后遵朱津命令退据上党的那些亲信。
这些人虽不比那几个心腹更得朱津的爱重,但毕竟是在朱津手底下讨饭吃的,领兵打仗个个不在话下。若说南阳是天子稳固形势后必定要夺回的第一城,整个北方的大小诸侯都能料到此举。
届时,洛阳必定空虚。
就算不知道逢珪与天子究竞谈了什么事,致使天子一反常态,收起了对朱津的厌恶与恨意,反而包容地对待这些降兵,但只看天子这态度,便知道她必定是要重用逢珪的。哪怕不信任,面上也一定会重用,借此来安那些朱津旧部的心。
一一那么,如果派卫崇去打南阳,难道要留逢珪守洛阳?
南阳再重要,南阳城中的裴方再虎视眈眈,对于天子而言,当然比不上赖以栖身的皇城洛阳。
换言之,这领兵的事还真不一定像卫崇所笃定的那样就落在他头上。
但,等孟尚从长久的思量中抽身,再转头看向卫崇时,卫崇已经又再度坐下,对着房中唯一一面破旧的铜镜,哼起扬州小调来了。
他急忙醒神,问:“将军是要擦药么?昨日李大夫已来过了,说这几日都不必着急……
“不。“卫崇得意地又看了看,“你懂什么?今后这药也不必擦了,免得没几日就好了……趁着这几日好看,得多进宫见见陛下。”
…阿?”
翌日,卫崇难得地在上朝前仔细打理了两三回行头,又在随众人一齐进宫时,刻意挑了个靠着逢珪的位置。众人都在那安安静静地等着呢,就他一人,一甩衣袍,恨不得像个公鸡一样在逢珪面前好好地显摆上一回。逢珪又是何等精明的人物?一看便知,轻笑一声,也不回应,抱着袖子站得稳稳当当,只用二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问:
“怎么,陛下今日终于要封赏了,徐将军这么春风得意?″
卫崇骤然止住动作,转头看向他,皱眉道:“你怎么知一一难道陛下也同你一一”
与逢珪相比,他的声量可不小,一句话未说完,便已有几个侧耳在听的大臣饶有兴致地看了过来。眼看又将要成为这些臣子回家后的谈资。
好在这段小插曲还未开始便先结束了,卫崇话音未落,便有宫人高声唱报,说一一
天子到。
百官参拜。徐鸯缓缓坐上御座。
今日似乎连老天也难得地赏了她一回脸。
冬季里,天亮得竞如此早,清明天光打在殿前石阶上,落在那几个殿外石墩一样屹立的宿卫身上,又缓缓流淌落地,远远看去,仿佛给殿外的石阶也度了一层月白色的银光。
殿中密密麻麻跪着的大臣,也一日比一日多了。许是朱津的拥趸终于发现徐鸯对下宽和,对这些朱津旧部乃至于投降的逢珪都并未追究,甚至还隐隐有厚待逢珪的意思;又许是洛阳城彻底安顿下来,连着几日都是朗朗晴天,那些因一场宫变、两场战役而感到恐惧的大臣也终于敢踏过端门,入宫上朝。
徐鸯垂眸看时,难得地停顿了片刻。
这些人,她竟都能叫出名来。
八年前,她流利报出某位长史,或是某位御史的姓名时,朱津还曾为之惊诧。也许正是这些一处处的异于常人的天赋,才招致了朱津数年来的"另眼相待”。但近十年过去,不止是把整个朝堂的势力过目成诵,这些身为皇帝必须领会的事,早已刻入她骨髓。也是“多亏”了朱津,彼时只觉得是理所应当。这一班人确实也一直都是她的臣民,只是当朱津这片遮天蔽日的乌云离开,当此刻,朝上再度回到洛阳之战之前那样热闹、规矩,当众人高呼陛下时,这感触才如此真切地侵袭而来。
徐鸯看了许久,才出声道。
“起。”
虽然来得晚了些,来得不那么隆重了些,但这一回的朝会,乃至于马上她将要亲手颁布的诏令,才更像是真正地“加冠"了。
冠者,礼之始也。是故古者圣王重冠。[1]从此往后,整座皇城都将听命于她,且只听命于她一人。
目之所及,皆是她的子民。
一一她的视线缓缓下移,果然看见卫崇正奕奕地瞧着她,一旁又正好是面色恭谨的逢珪,这对比,不免教人会心一笑。
也不知道卫崇又是怎么从那一撮扬州军的武官里挤去逢珪边上的。
徐鸯止住笑意,不再去想象那有些滑稽的画面,转而示意朝会开始。众朝臣列坐。
阶下大臣先是奏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有的是某个朱津旧部窜逃,家中妇孺不知如何安置,有的是城中户数清点遇阻,或许要再迟个两三日。稍微重要些的也不过就是大战结束,生怕有大疫,于是徐鸯早便命太医令带医监在城中巡察,每朝报告。这些,归根结底也与大多数朝臣无关。但他们却听得比往日要仔细多了。
徐鸯当然知晓他们为何听